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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恒健 文/图
2005年6月,一则消息见诸全国各大媒体:“四川广安发现了中国目前最早的禁止早婚的告示!”这告示发布于明代万历元年(公元1576年),具体的所在地是广安市小井乡大良村。
随着这个消息的广为人知,坐落在大良村的南宋抗击蒙军的重要军事堡垒大良城,进入了大众视野。
抗蒙屏障
13世纪中叶,整个欧亚大陆都在蒙古军队的铁蹄下颤抖。兴盛于蒙古高原斡难河流域的蒙古帝国,其剽悍的骑兵向西越过伏尔加河、多瑙河,向西南越过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向南越过黄河。1251年蒙哥继任蒙古帝国大汗后,决心将“上帝之鞭”挥向两个更远处:跨过非洲最长的河流尼罗河和亚洲最长的河流长江。空前辽阔的疆域,空前巨大的财富,空前强大的军队,激发着蒙古军队中上至最高统帅、下至普通士兵的空前蓬勃的征服欲望。“要让青草覆盖的地方都成为我们的牧马之地。”成吉思汗的这句豪言壮语,眼看就要在他的子孙手中成为现实。
作为突破长江天险,继而征服长江以南广袤大地的重要战略举措,1258年4月,蒙哥亲率精兵4万沿金牛道南下进攻四川。然而,在南宋王朝派驻四川的最高军政首脑余玠构筑的方山城堡防御体系面前,蒙哥命丧钓鱼城下。而与钓鱼城、南充青居城、苍溪太获城互为犄角、且为钓鱼城的前哨堡垒的大良城,在这场长达数十年的抗击蒙军的战争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坚不可摧的方山城堡防御体系,英勇卓绝的川人抵御外来侵略者的壮举,粉碎了蒙军主力从川东穿出三峡,迂回进击华中、华南的战略企图。
大良城,这样一座充满英雄主义的浩荡之气的要塞,这样一座让天下无敌的军队望而却步的堡垒,必然有着撼人的故事和不朽的遗迹。
巍巍城门
大良城遗址在广安市以东40余公里处,如今是小井乡大良村所在地。大良城又名大良坪,它是屹立于渠江流域丘陵之上的一座状如城堡的方山,海拔高度429米,四周陡峭的岩壁,高数十甚至上百米,俨然不可攀越的巍峨城墙。因城形如莲瓣,当地人又称之为莲花山。
深秋的一天,我们驾车从城南的“莲瓣”空隙处驶上大良城。令我们感到新奇的是,它既不像它的姊妹城钓鱼城那样辟为正规景区,也不像当年与它齐名的苦竹寨那样渺无人迹,而是坐落着一个有着800余人的自然村。在这平坦的约1.5平方公里的方山顶上,阡陌纵横,竹篱茅舍点缀其间。沿着山顶一条横贯东南方向的乡间公路行几分钟,我们进入了一条石板街巷。夹道的房屋是木结构的青瓦房,其檐柱窗壁呈原木的本色,保持着修建之初的原状。继续向东,很快便到了东门。
在大良古城如今仅存的11道城门中,东门最为雄伟,可我们只在它所坐落的山口处,看到门侧的一堵断墙。一株与城门同龄的黄桷树,如当年南宋将士的化身,巍然屹立在断墙顶上。当地村民陈德华先生告诉我们,城门在几个月前被拆掉了。而就在距城门不到10米远的石壁上,立于1980年的广安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大良城城门题刻”碑赫然在目。
东门两侧绝壁如削,无需特别打磨便可雕刻字画,加之东门是进出大良城的主要通道,因此这里遗存着不少题刻及摩崖造像。明代的那则《都察院禁止早婚告示》,便镌刻在这里,内容为“男婚年至一十五六岁以上方许迎娶,违者,父史重责枷号。地方不呈官者,一同枷责。万历元年十一月吉(日)分巡道刻石。”
据史料记载,大良城始筑于唐代。1245年,为抵御蒙军,广安军(今四川广安)迁于此地,钳川东之西,成为川北重镇、拱卫巴蜀的屏障。如今,只有残破的城墙和冰冷的石碑,无言地印证着当年的铁马金戈、鼓角铮鸣。
陈先生告诉我们,大良城原有18道城门,现存11道,若我们有兴趣,他愿意带我们一一造访。于是,我们逆时针方向,从东门前往北门。
东门与北门间有一条约0.5公里的石板路相通。途中,要经过一口面积约10余亩的大堰塘。据介绍,这是当年大良城军民饮用和灌溉的主要水源。水是生命之源,守城军民对这口堰塘的修建不敢有丝毫马虎。我们看到,这堰塘的堤坝完全用条状大青石垒砌,且嵌合得清丝严缝,不会渗漏更不会溃堤。这口堰塘之水,保证守城军民生活、战斗了32年(其间有6年大良城为蒙军占据);如今,它又为800多名大良村村民在此安居乐业提供了保障。这一处至今仍有实用性的遗迹,保存得完好。
还未看到北门门洞,我们便看到门楼上一棵孓然而立的黄桷树,与东门的情形完全一样。后来我们在南门看到的也是这样,不多不少,就只有一棵。这不由令人猜想,当年筑城时在墙顶种下的这些黄桷树,是不是为了给鏖战得晕头转向的士兵指示城门的方向,或者是寄托着筑城者的美好愿望:愿这城门如万古常青的黄桷树般永不消亡。
北门仍然是宋代开始流行的圆拱形制式门,两拱的城门的拱顶垮塌出一个天窗。站在阴暗潮湿的门洞里,向外望去,是隔着深沟大壑的小良城(大良城的卫星城),向上看去,垂悬着枯藤衰草的“天窗”透进一方无际的蓝天。此情此景,令人顿生万物易老、宇宙永恒的沧桑之感。
北门外,一条狭窄的山道朝深沟急转直下,山道的两旁是陡峭的“城墙”。与东门外相对平缓的地势相比,北门外更不容易展开兵力,进攻者的火炮也无法直接瞄准北门轰击,再加上对面小良城的友军可从背后打击攻城者,因此,北门应该是大良城最易守难攻的一道城门。
大良城的西门外的地形以缓坡为主,有的地方虽有断壁悬崖,但相对高度不够,纯粹依赖天然屏障不足以进行成功的防御。因此,筑城者将中国古代独创的城池制式——瓮城,进行了创造性的发挥,瓮城套瓮城再套瓮城。我们看到,除了西门,还有小西门、长庚门、太阳门及西门湾门。重重城门皆构筑在相对险要之处,即使一门被突破,进攻者也不能长驱直入。不但如此,一旦防御者组织反击,狭窄的城门又令进攻者不能迅速撤退,防御者正好关门打狗。
但是,作为主城门的西门并没有因为瓮城门的存在而降低修筑标准,恰恰相反,它不但比瓮城门高大厚实,其门内门外林木茂密。我们站在门外100多米处的山湾仰望西门,只见树林不见城门。隐蔽,也是防御的有效手段之一。
西门外的石壁上,有一块被风雨剥蚀严重的、刻于清嘉庆十四年的“安汉保障”碑,记载着“大良城寨白莲乱纪事”及城门维修诸事。
同行的一位朋友对宋史颇有研究,他仔细考察后认为西门的确经过历朝的多次修葺。这恰恰说明大良城自古是军事要地。除了南宋末期宋蒙两军在此绞杀32年外,明末清初张献忠血洗四川时,大良城也是当地军民固守的堡垒,而解放前川军的一名姓郑的师长,也曾在这里戒备森严地修建了一座秘密军工厂,中共华蓥地下游击队在广安活动期间,这里也曾是游击队员的秘密据点。
南门是保存得最完整、也是最险峻的一道城门。它的一侧依垂直的绝壁,一侧是万丈深渊,门外的道路是在那垂直的绝壁上挖凿出来的。令人惊叹的是,这么一处望而生畏的险关,居然在距它数十米处还有一道城门,从而使两道城门之间的崎岖山道成为一座蛇形的瓮城。可以想像,一旦攻城者陷入这样的瓮城之中,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后来我查阅史料得知,大良城南门的瓮城,在当初就被奉为四川方山城堡防御体系的经典。
浴血绞杀
如铜壁铁墙般的大良城,应该确保一方平安、免遭蒙古铁骑的蹂躏了。孙子曰: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大良城抗击蒙军的32年期间两度被攻陷,其中一次是缘于守城统帅蒲元圭面对蒙哥亲率的大军未战先怯,打开城门投降;另一次是中了蒙军的类似特洛伊木马的奸计,蒙军以一名南宋降将带领蒙军扮作南宋军队的送粮队伍,骗过了守城统帅权汝辑,从而使大良城再度落入蒙军之手。
大良城两度失陷又两度被克复,还有32年间的无数次浴血攻防战,无疑使大良城的山山水水洒满殷红的鲜血,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瓦下面,都埋葬着累累白骨。其中最为惨烈的战事,是发生在1266年的永载史册的宋军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收复大良城之战。这年冬天,宋军都统史火召、王立率死士50人,乘元军守将酒酣熟睡之际,先由王立伪装成蒙军传令官,孤身一骑冲进大良城。他骗开城门后,隐匿于门外的50死士举火执刀冲入城内,在震天的呐喊声中大战蒙军。数十倍于宋军人数的蒙军竟然仓皇溃逃,大良城重新回到宋军手中。此役将大良城收复后,宋军乘胜将川东另外几处重要方山城堡收复,从而阻断了蒙军妄图绕过重庆东出四川、一举直捣南宋都城临安
(今杭州)的通道。大良城这一场以一当十、令蒙军闻风丧胆的战役,足足令南宋王朝又残存了13年。
如今大良城除了城门、水塘、碑刻等遗迹外,我们在陈先生的指引下,还在田垄上看到了两座当年掘地而成的火药库。这两座火药库乍一看是一口水井,俯身探头细看,其口小肚大,状如酒坛,大如川北地区的红苕窖。其“窖”壁全部用大青石垒砌,一来加固,二来防止渗水。如果炮弹不是直接命中洞口,实难摧毁。我们注意到,这两座火药库距位于城墙上的炮台不到100米远,由此可以想像,如果不是战事激烈异常,危险的火药库绝不会如此 就近设置。
当我们最后伫立大良城城楼,默默地向它作别时,已是暮色苍茫。俯瞰大地,周边低矮的山峦如蒙军穹顶的营帐,在夜幕里渐渐消失;凝视足下,残阳的余晖透过老树枯藤的空隙,把斑斑血色洒在残破的城墙上。此刻,一座座城门在我们眼前幻化为一尊尊巨大的墓碑,在它们下面,埋葬着民族间的掠夺与战争,安息着近千年来为和平、自由英勇献身的忠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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